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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文学脚本] 文学脚本《阿Q正传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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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hitaker 发表于 2023-12-11 08:42:59 | 显示全部楼层
不知道阿Q姓什么,有一回他似乎是姓赵,那是赵太爷的儿子进了秀才的时候,锣声当当的报到村里来,阿Q正喝了两碗黄酒,便手舞足蹈的说,这于他也很光采,因为他和赵太爷原来是本家,细细的排起来,他还比秀才长三辈呢。

哪知道第二天,地保便叫阿Q到赵太爷家里去,太爷一见,满脸溅沫,喝道:“你敢胡说!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本家?你姓赵么?阿Q不开口,想往后退了,赵太爷跳过去,给了他一个嘴巴。阿Q井没有抗辩他确凿姓赵,只用手摸摸左颊,和地保退出去了。

未庄的人们之于阿Q,只要他帮忙,只拿他玩笑,从来没有留心他的“行状”的,而阿Q自己也不说,独有和别人口角的时候,间或睡着眼睛道:“我们先前-比你阔的多啦!”阿Q没有家,住在土谷祠里,也没有固定的职业,只给人家做短工。人家忙碌的时候,也还记起阿Q来,一闲空,就把他忘却了。只有一回,有一个老头子颂扬说:“阿Q真能作!”这时阿Q 赤着膊,赖洋洋的瘦伶仃的正在他面前,别人也摸不着这话是真心还是讥笑,然而阿Q很欢喜。

阿Q又很自尊,所有未庄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睛里,赵太爷、钱太爷大受居民的尊敬,而阿Q在精神上独不表格外的崇奉,他想:我的儿子会阔得多啦!加以进了几回城,阿Q自然更自负,然而他又很鄙薄城里人。

最恼人的是在阿Q头皮上,颇有几处不知起于何时的癩疮疤,人们喜欢开他玩笑,阿Q估量了对手,口訥的他便骂,气力小的他便打.,然而总还是阿Q吃亏的时候多,于是他渐渐的变换了方针,大抵改为怒目而视了。

玩笑还不完,终而至于打。阿Q在形式上打败了,被人揪住黄辫子,在壁上碰了四五个响头,闲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,阿Q站了一刻,心里想:“我总算被儿子打了,现在的世界真不象样...·..”于是他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。

阿Q 想在心里的,后来每每说出口来,所以凡有和他玩笑的人们,几乎全知道他有这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法。此后每逢揪住他黄辫子的时候,人就对他说: “这不是儿子打老子,是人打畜生。”自己说:“人打畜生”阿Q 两只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辫根,说道:“打虫豸!好不好?我是虫豸——还不放么?”

阿Q以如是等等妙法克服怨故之后,便愉快的跑到酒店里喝几碗酒,又和别人调笑一通.口角一通,又得了胜,愉快的回到土谷祠,倒头睡着了。


假使有钱,他便去押牌宝,一堆人蹲在地面上,阿Q即汗流满面的夹在这中间,声音他最响:“靑龙四百!”桩家揭开盒子盖,也是汗流满面的唱:“天门啦······阿Q的铜钱拿过来······”阿Q的钱便在这样的歌吟之下,渐渐的输入别个汗流满面的人物的腰间。

阿Q不幸而赢了一回,倒几乎失败了,这是未庄赛神的晚上,这晚上照例有一台戏,戏台左近,也照例有许多的赌滩,作戏的锣鼓,在阿Q耳朵里仿佛在十里之外;他只听见桩家的歌唱了,他赢了又赢。铜钱变成角洋,角洋变成大洋,大洋又成了迭。

他不知道谁和谁为什么打起来了,昏头昏脑的一大阵,他才爬起来,赌难不见了,人们也不见了。很白很亮的一堆洋钱!而且是他的——现在不见了!说是算被儿子拿去了吧,总还是忽忽不乐,说自己是虫豸吧,也还是忽忽不乐;他这回才有些感到失败的苦痛了。

但他立刻转败为胜了。他擎起右手,用力的在自己脸上连打了两个嘴巴,热刺刺的有些痛;打完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,似乎打的是自己,被打的是别一个自己,不久也就仿佛自己打了别个一般-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躺下了。

有一年春天,阿Q醉醺醺的在街上走,在墙根的日光下,看见王胡在那里赤着膊捉虱子一个又一个,放在嘴里毕毕剥剥的响。阿Q觉得身上也痒起来了,脱下了破夹袄,许多工夫,只捉到三四个。看不上眼的王胡尚且那么多,自己倒反这样少,这是怎样的大失体统的事啊!

阿Q将衣服摔在地上,吐了一口唾沫,说:“这毛虫!”“癩皮狗,你骂谁?你的骨头痒了么?”王胡说着站了起来,阿Q以为他要逃了,抢进去就是一拳。

这拳头还未达到身上,已经被王胡抓住了,只一拉,阿Q蹌蹌踉踉的跌进去,立刻又被王胡扭住了辫子,要拉到墙上照例去碰头。“君子动口不动手!”阿Q歪着头说。王胡似乎不是君子,井不理会,一连给他碰了五下,又用力的一推,把阿Q跌出六尺多远。

这大约是阿Q生平第一件的屈辱,因为王胡向来只被他奚落,从没有奚落他,更不要说动手了······阿Q正无可适从的站着。远远的走来了一个人,他的对头-钱太爷的儿子“假 洋鬼子”又到了。阿Q“深恶而痛绝之”的,是他的一条假辫子,辫子而至于假,就是没有了作人的资格。

“秃儿,驴·····.”阿Q不由的轻轻骂出声来了,不料这秃儿却拿了一枝黄漆的棍子,大踏步走了过来,阿Q在这刹那,便知道大约要打了,赶紧抽紧筋骨,耸了肩膀等候着,果然,拍的一声,似乎确凿打在自己头上了。

阿Q指着近旁的一个孩子,分辩说:“我说他!”拍!拍拍!又连着打过来,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二件屈辱。幸而拍拍的响了之后,于他倒似乎完结了一件事,反而觉得轻松些,而且“忘却”这一件宝贝也发生了效力,他慢慢的走,将到酒店门口,早已有些高兴了。


但对面走来了静修庵里的小尼姑,他迎上去,大声的吐一口唾沫,小尼姑全不睬,阿Q突然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,笑着说:“秃儿,快回去,和尚 等着你······”尼姑满面通红的说:“你怎么动手动脚······”一面赶快走。酒店里的人大笑了。

阿Q看见自己的勋业得了赏识,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:“和尚动得,我动不得?”再用力拧一把,才放手。“这断子绝孙的阿Q!”远远的听得小尼姑的带哭的声音。然而这一次胜利,却又使他有些异样。他飘飘然的飞了大半天,飘进了土谷祠。“断子绝孙······”他想:不错,应该有一个女人。.·····

他的学说是:凡尼 姑,一定与和尚私通;一个女人在外面走,一定想引诱男人;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,一定要有勾当了······这一天,阿Q在赵太爷家里春了一天米,吃过晚饭,便坐在厨房里吸旱烟。吴妈洗完了碗碟,也就在长凳上坐下了,而且和阿Q谈闲天。

阿Q 想:“女人…………吴妈…………这小孤孀…………”他放下烟管,站了起来:“我和你困觉,我和你困觉!”阿Q 忽 然抢上去,对伊跪下了。一刹时中很寂然。吴妈楞了一息,突然发抖, 大叫着往外跑,且跑且嚷,似乎后来带哭了。

阿Q慢慢的站起来,仿佛觉得有些糟,慌张的将烟管插在裤带 上,就想去春米,蓬的一声,头上着了很粗的一下,他急忙转回身去,原来是秀才拿了一枝大竹杠站在他面前:“你反了······”阿Q两手抱头,冲出厨房门。“忘八蛋!”秀才在后面用了官话这样骂。

阿Q回到土谷祠,觉得冷了,他记得布衫留在赵家,但倘若去取,又深怕秀才的竹杠。地保进来了:“你连赵家的用人也调戏起来,简直是造反······”如是云云的教训了一通,临末,因为在晚上,应该送地保加倍酒钱四百文,阿Q正没有现钱,便用一顶毡帽作抵押。

阿Q还订定了五条件,如买香烛到赵府赔罪,赵府请道士祓除縊鬼,费用由阿Q负担。吴妈倘有不测,唯阿Q是问等,最后一条是不准他再去索取工钱和布衫。阿Q自然都答应了,可惜没有钱。幸而已经是春天,棉被可以无用,便质了二千大钱,履行条约。

阿Q渐渐的觉得世上有些古怪了。仿佛从这一天起,未庄的女人们忽然都怕了羞,伊们一见阿Q走来,便个个躲进门里去。甚而至于将近五十岁的邹七嫂,也跟着别人乱钻,而且将十一岁的女儿都叫进去了。阿Q很以为奇,而且想:“这些东西忽然都学起小姐模样来了,这娼妇们·····

但他更觉得世上有些古怪,却是许多日以后的事。其一,酒店不肯赊欠了;其二,管土谷祠的老头子说些废话,似乎叫他走;其三,他虽然记不清多少日,但确乎有许多日,没有一个人来叫他作短工。他只好到老主顾的家里去探问,然而一定走出一个男人来,摇手道:“没有没有!你出去!”

阿Q愈觉得希奇了,这些人家向来少不了要帮忙的;他留心打听,才知道他们有事都去叫小D,小D在阿Q眼睛里,位置是在王胡之下的,谁料这小子竟谋了他的饭碗去。所以阿Q这一气更与平常不同,几天之后,他遇见了小D:“畜生!”阿Q怒目而视的说,嘴角上飞出唾沫来。


小D说:“我是虫豸,好么?”这谦逊反使阿Q更加愤怒起来,伸手去拔小D的辫子,从先前的阿Q看来,小D本来是不足齿数的,但他近来挨了饿,又瘦又乏已经不下于小D,所以便成了势均力敌的现象,“好了,好了!”看的人们说,不知是劝解,是颂扬,还是煽动。

然而他们都不听,阿Q进三步,小D便退三步,小D进三步,阿Q便退三步。大约有半点鐘,他们的头发里便都冒烟,额上便都流汗,阿Q的手放松了,在同一瞬间,小D的手也正放松了。这一场龙虎斗似乎井无胜败。也不知道看的人可满足,都没有发什么议论。阿Q却仍然没有人来叫他作短工。

第一倒是肚子饿。他想在自己的破屋里拾得一注钱,慌张的四顾,但屋内是空虚而且了然。于是阿Q决计出门求食去了,未庄本不是大村鎭,不多时便走尽了,村外都是水田,他走到静修庵的墙外了,阿Q迟疑了一会,便爬上矮墙去,跳到菜园里面了。

菜园里面真是郁郁葱葱,但似乎没有可吃的之类,阿Q仿佛文童落第似的觉得很冤屈,他慢慢走近园门去,忽而非常惊喜了,这分明是一畦老萝卜。他于是蹲下便拔,而门口突然伸出一个很圆的头来,又即缩回去了,这分明是小尼姑。

老尼姑已经出来了:“阿弥陀佛,你怎么跳进园里来偷萝卜?”阿Q且看且走说:“我什么时候跳进你的园里来偷萝卜?”老尼姑指着他的衣兜:“现在······这不是?”“这是你的?你能叫得宅答应你么?你·····

阿Q没有说完话,拔步便跑;追来的是一匹很肥大的黑狗,已经要咬着阿Q的腿,幸而从衣兜里落下一个萝卜来,那狗给一吓,略略一停,阿Q已经爬上桑树,跨到土墙,连人和萝卜都滚到墙外面了。

阿Q一面走一面吃,而且想到,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寻不如进城去。

阿Q这回从城里回来,与先前大不同,确乎很值得惊异。天色将黑,他睡眼朦朧的在酒店门前出现了,他走近柜台,从腰里伸出手来,满把是银的和铜的,在柜上一扔说:“现钱!打酒来!”他穿的是新夹袄。看去腰间还挂着沉鈿的大搭连。堂倌、掌柜、酒客、路人,便自然显出一种疑而且敬的形态来。

这一件新闻,第二 天便传遍了全未庄。人人都愿意知道现钱和新夹袄的阿Q的中兴史。

你们见过杀头么?”阿Q说:“咳,好看,杀革命党。···...”他忽然扬右手,照着伸长脖子听得出神的王胡的后项窝上直劈下去,道:“嚓!”王胡惊得一跳,听的人又都悚然而且欣然了。

然而又不多久,这阿Q的大名忽而又传遍了未庄的闺中。缺绸裙的想问他买绸裙,要洋纱衫的想问他买洋纱衫,不但见了不逃避,有时阿Q 已经走过了,也还要追上去叫住他:“阿Q,你还有绸裙么?没有?纱衫也要的,有吧?”

赵太爷便在晚非义不取非动仁饭桌上,和秀才大爷讨论,以为阿Q实在有些古怪,我们门窓应该小心些;但他的东西,不知道可还有什么可买,也许有点好东西吧。加以赵太太也正想买一件价廉物美的皮背心。于是家族决议,便托邹七嫂即刻去寻阿Q。


阿Q终于跟着邹七嫂进来了:“太爷!”他似笑非笑的叫了一声。赵太爷踱开去,眼睛打量着他的全身:“阿Q,听说你在外面发财。...···那很好!听说你有些旧东西······”阿Q说:“都完了!现在只剩一张门幕了。”赵太太慌忙说:“就拿门幕来看看吧······我要一件皮背心。”阿Q虽然答应着,却懒洋洋的出去了。

地保却寻上门了, 取了他的门幕去,阿Q说是赵太太要看的,而地保也不还,井且要议定每月的孝敬钱。·····一般闲人们却还要寻根究底的去探问阿Q的细底,阿Q也井不讳饰,傲然的说出他的经验来,谁料他不过是一个不敢偷的偷儿呢?

宣统三年九月十四日三更四点,有一只大乌蓬船到了赵府上的河埠头。这船从黑魆魆中荡来,乡下人睡得熟,却没有知道;出去时将近黎明,却很有几个看见的了。据探头探脑的调查出来的结果,知道那竟是举人老爷的船。茶坊酒肆都说,革命党要进城,举人老爷到我们乡下来逃难了。

“革命也好吧,”阿Q想:“革这伙妈妈的命,太可恶!太可恨!······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。”不知怎么一来,忽而似乎革命党便是自己,未庄人却都是他的俘虏了,他得意之余,禁不住大声的嚷道:“造反了!造反了!······得得,鏘鏘,得,鏘令鏘,我手执钢鞭将你打······”

赵府上的两个男人和两个真本家,也站在大门口论革命,阿Q没有看见,昂了头直唱过去。赵太爷怯怯的迎着低声叫:“老Q”阿Q以为是一句别的话,与己无干。秀才只得直呼其名了,阿Q这才站住。

赵太爷说:“老Q,现在…………发财么?”“发财?自然。要什么就是什么…………”赵白眼惴惴的说,似乎想探革命党的口风:“阿Q 哥,象我们这样穷朋友是不要紧的…………”“穷朋友?你总比我有钱。”阿Q 说着自去了。大家都憮然,没有话。

这晚上,管祠的老头子也意外的和气,请他喝茶;阿Q便向他要了两个饼,吃完之后,又要了一支点过的四两烛和一个树烛台,点起来,独自躺在自己的小屋里。他说不出的新鲜而且高兴,烛光象元夜似的闪闪的跳,他的思想也迸跳起来了:

“造反?有趣·····来了一阵白盔白甲的革命党,却拿着板刀、钢鞭、炸弹、洋炮、三尖两刃刀、钩鎌枪,走过土谷祠,叫道:“阿Q!同去同去!”于是一同去···

“这时未庄的一伙鸟男女才好笑哩,跪下叫道:阿Q,饶命!谁听他!第一个该死的是小D和赵太爷,还有秀才,还有假洋鬼子······留几条么?王胡本来还可留,但也不要了。

“东西,······直走进去打开箱来;元宝、洋钱、洋纱衫······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先 搬到土谷祠,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-或者 也就用赵家的吧,自己是不动手的了,叫小D来搬,要搬得快,搬得不快打嘴巴。

“赵司晨的妹妹眞丑。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。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辫子的男人睡觉,吓,不是好东西!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······吴妈长久不见了,不知道在那里- 可惜脚太大。······”阿Q没有想得1分停当,已经发了鼾声。


赵秀才消息灵,一知道革命党已在夜间进城,便将辫子盘在顶上,一早去拜访那历来也不相识的假洋鬼子。他们谈得很投机,立刻成了情投意合的同志,也相约去革命。

他们想而又想,才想出静修庵里有一块“皇帝万岁万万岁”的龙牌,是应该赶紧革掉的,于是又立刻同到庵里去革命。因为老尼姑来阻挡,说了三句话,他们便将伊当作满政府,在头上很给了不少的棍子和栗凿。

尼姑待他们走后,定了神来检点,龙牌固然已经碎在地上了,而且又不见了观普娘娘座前的一个宣德炉。这时候,阿Q来了。老尼姑大吃一惊的说:“你父来什么事?”阿Q说得很含糊:“革命了,你知道?”老尼姑两眼通红的说:“革命革命,你们要革得我们怎么样呢?”阿Q诧异了。

老尼姑说:“你不知道,他们已经来革过了!”阿Q更其诧异了:“谁?”“那秀才和假洋鬼子!”阿Q很出意外,不由的一错愕;老尼姑见他失了锐气,便飞速的关了门,阿Q再推时,牢不可开,再打时,没有回答了。阿Q后来退一步想:“难道他们还没有知道我已经投降了革命党么?”

未庄的人心日见其安静了。据传来的消息,知道革命党虽然进了城,倒还没有什么大异样。知县大老爷还是原官,带兵的也还是先前的老把总。但未庄也不能说是无改革,几天之后,将辫子盘在顶上的逐渐增加起来了。

赵司晨脑后空荡荡的走来,看见的人大嚷说:“嚄,革命党来了!”阿Q听了很羡慕。有了学样的意思,下定实行的决心。他用一支竹筷将辫子盘在头顶上,迟疑多时,这才放胆的走去。他在街上走,人也看他,然而不说什么话,阿Q当初很不快,后来便很不平。

小D也将辫子盘在头顶上了,而且也居然用一支竹筷。阿Q万料不到他也敢这样做。自己也决不准他这样做。但他终于饶放了,单是怒目而视的吐一口唾沫道:“还!

这几日里,进城去的只有一个假洋鬼子。赵秀才托他给自己介绍介绍,去进自由党。假洋鬼子回来时,向秀才讨还了四块洋钱;秀才便有一块银挑子挂在大襟上了,未庄人都惊服,说这是“柿油党”的顶子,抵得一个翰林,赵太爷因此目空一切,见了阿Q,也就很有些不放在眼里了。

阿Q立即悟出自己之所以冷落的原因了:要革命,单说投降,盘上辫子,是不行的;第一着仍然要和革命党去结识。他生平所知道的革命党只有两个,城里的一个早已“嚓”的杀掉了,现在只剩一个假洋鬼子。他除却赶紧去和假洋鬼子商量之外,再没有别的道路了。钱府的大门正开着,阿Q便怯怯的躄进去。

阿Q一到里面,很吃了一惊,只见假洋鬼义子正站在院子中央,身上也挂着一块银挑子,手里是阿Q会经领教过的棍子,他对面挺直的站着赵司晨和三个闲 人,正必恭必敬的听说话。假洋鬼子白着眼睛讲得正起劲:“······他再三请我上湖北,我还没有肯,谁愿意在这小县城里做事情。.·....”


阿Q站在背后,心里想招呼,却不知道怎样说才好:“唔,这个······我······”听着说话的四个人都吃惊的回顾他,假洋鬼子喝道:“什么?出去······”阿Q说:“我要投······”假洋鬼子扬起哭丧棒来了:“滚出去!”赵白限和闲人们便都喝道:“先生叫你滚出去,你还不听么?”

阿Q逃出门外,快跑了六十多步,这才慢慢的走,于是心里便涌起了忧愁:假洋鬼子不准他革命,他再没有别的路;从此决不能望有白盔白甲的人来叫他,他所有的抱负、志向、希望、前程,全被一笔勾销了。至于闲人们传扬开去,给小D王胡等辈笑话,倒是还在其次的事。

有一天,他在酒店 混到夜深,待酒店要关门,才踱回土谷祠去。拍,吧······他忽而听得一种异样的声音,又不是爆竹。阿Q本来是爱看热闹,爱管闲事的,便在暗中直寻过去。似乎前面有些脚步声;他正听,猛然间一个人从对面逃来了。阿Q一看见,便赶紧翻身跟着逃。

那人转弯,阿Q也转弯,既转弯,那人站住了,阿Q也站住。他看后面井无什么,看那人便是小D。阿Q问:“什么?”小D气喘吁吁的说:“赵······赵家遭撩了······”说了便走;阿Q逃而又回的两三回。他想上前,两只脚却没有动。

似乎许多白盔白甲的人,络绎的将箱子抬出了,器具拾出了,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也抬出了,······抬得他自己有些不相信他的眼睛了。回到土谷祠,躺了好一会这才定了神。-这 全是假洋鬼子可恶,不准我造反,否则,这次何止没有我的份呢?妈妈的假洋鬼子!好,你造反!造反是杀头的罪名阿····

赵家遭抢之后,未庄人大抵很快意而且恐慌。四天之后,恰是暗夜,一队兵,一队团丁,一队警察,五个侦探,悄悄地到了未庄,乘昏暗围住土谷祠,正对门架好机关枪。

然而阿Q不冲出。许多时没有动静,把总焦急起来了,悬了二十千的赏,才有两个团丁冒了险,偷垣进去,里应外合,一拥而入,将阿Q抓出来,直待擒出祠外面的机关枪左近,他才有些清醒了。

到进城,已经是正午,阿Q见自己被搀进一所破衙门,转了五六个弯,便推在一间小屋里。他刚刚一蹌踉,那用整株的木料做成的栅栏门便跟他的脚跟合上了。

阿Q虽然有些忐忑,却井不苦闷,屋里还有两个人,仿佛也是乡下人,渐渐和他兜搭起来了,一个说是举人老爷要追他祖父欠下来的陈租,一个不知道为了什么事。他们问阿Q,阿Q.爽直的答道:“因为我想造反!"

他下半天便又被抓出栅栏门去了,到得大堂,便跪了下去。上面那光头的老头子说:“你从实招来吧,免得吃苦,招了可以放你!”阿Q糊里糊涂的想了一通说:“我本来要来投····假洋鬼子不准我!”“胡说,你的同党在那里?”阿Q愤愤的说:“他们没来叫我,自己把东西搬走了。”


第二次到得大堂,情况都照旧,老头子和气的问道:“你还有什么话说么?”阿Q回答说没有。于是一个长衫人物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递到他的面前,教他画花押。阿Q惶恐而且惭愧的说:“我,我不识得字。”“那么,便宜你,画一个圆圈!”

阿Q要画圆圈了。那手揑着笔却只是抖。于是那人替他将纸铺在府政命革地上,阿Q伏下去,使尽了平生的力画圆圈。他生怕被人笑话,立志要画得圆,但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,井且不听话,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,却又向外一耸,画成瓜子模样了。

阿Q第三次到得大堂,老头子又问道:你还有什么话说么?”阿Q仍回答说没有。许多长衫和短衫的人物,忽然给他穿上一件洋布白背心,上面有些黑字。阿Q很气苦;因为这很象是带孝,而带孝是晦气的。然而同时他的两手反转了,同时又被一直抓出衙门外去了。

阿Q被拾上一辆没有蓬的车,这车立刻开动了,阿Q突然觉到了:这岂不是杀头么?他一急:两眼发黑,耳朵里嗡的一声,似乎发昏了.然而他又没有全发昏,有时虽然着急,有时却也泰然;他意思之间,似乎觉得人生天地间,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。

他省悟了,这是绕到法场去的路,这一定是“嚓”的去杀头。他惘惘的向左右看,全跟着蚂蚁似的人,而在无意中,却在路旁的人丛中发见了一个吴妈。

阿Q忽然很羞愧自已没志气:竟没有唱几句戏。他的思想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迴旋:“小孤孀上坟”欠堂皇,“龙虎斗”里的“悔不该······”也太乏,还是“手执钢鞭将你打”罢。他同时想将手一扬,才记得这两手原来都捆着,于是“手执钢鞭”也不唱了。

“过了二十年又是 一个·····.”阿Q在百忙中,“无师自通”的说出半句从来不说的话。“好!!!”从人丛里,便发出豺狼的嗥叫一声的声音来。

车子不住的前行,阿Q在喝采声中,轮转眼睛去看吴妈,似乎伊井没有看见他,却只是出神的看着兵们背上的洋炮。这刹那中,他的思想又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迴旋了:四年之前,他曾在山脚下遇见一只饿狼,要吃他的肉。他那时吓得几乎要死,幸而手里有一柄砍柴刀,才得仗这壮了胆,支持到未庄。

可是永远记得那狼眼睛,又凶又怯,闪闪的象两颗鬼火,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。而这回他又看见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的眼睛了。这些眼睛们似乎连成一片,已经在那里咬着他的灵魂。“救命。…………”然而阿Q 没有说。他早就两眼发黑,耳朵里嗡的一声,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的迸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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